《水浒传》里武大郎的妻子潘金莲与西门庆偷情的故事,五百多年来国人耳熟能详。明嘉庆年间才子王世贞,即王凤洲,把它写成小说《金瓶梅》。这本小说长时间因“诲淫”的恶名遭禁,其实它是一本写实小说,揭露明代社会黑暗残暴荒诞,写出富商西门庆勾结官府剥削穷人蹂躏妇女荒淫无耻,由发迹到灭亡的故事。如此一部奇
1936年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发布了一则曹涵美画《金瓶梅全图》出版预告。提到古版的插图说,“酒楼茶坊和秀阁深院,贫富难别;虔婆淫僧和荡妇浪子,啼笑同式;身段既太呆滞,请问风姿何来?眉目未能传情,自然生气全伤;毋说心绪不见曲曲达出,就是姿态也一一无神;不失之笔墨稚嫩,即患结构简率,无怪识者都认为缺陷,是艺林中一大憾事”。而画家曹涵美以其精湛的笔法勾勒出这本奇书的精华,几十页简洁的线条图把全书的梗概呈现在读者眼前。
曹涵美是上海上世纪30年代杰出的画家张氏三兄弟中的老二,因过继舅家而姓曹。1929年,他们仨和叶浅予合作,雄心勃勃创办《时代画报》。第一期成功的喜悦遭到资金不足的拦路虎。张光宇、张振宇俩找到正在办《金屋月刊》的邵洵美。邵洵美爱文学也爱艺术,他器重这几位才华出众的艺术家。同时,抱着“画报可以走到文字走不到的地方”的观点,相信从办画报开始办出版能达到他推动文化进步的目标,所以他愿意出资,并出大力和他们一起办好这份刊物,1932年成立了时代图书公司。继《时代画报》之后又出版《时代漫画》和图文并茂的《万象》月刊。出版的其他刊物还有《十日谈》旬刊,《人言周刊》、《时代电影》、《文学时代》、《声色画报》、《声色周刊》和幽默杂志《论语》半月刊等,在当年上海滩影响较大。为时代撰稿的画家队伍越来越壮大,到1937年八一三,《时代漫画》被迫停刊时,编辑鲁少飞抄录的漫画家名单达百人以上,他们成为各条战线抗日救亡漫画队伍的骨干。
张氏兄弟分别负责时代公司的管理,他们三兄弟在艺术上都有造诣,各具特色,在“时代”这块阵地上大显身手。邵洵美对他们的创意全力支持,对他们的成就赞赏不已。光宇、振宇的漫画别有新意,时代的书刊封面大都是光宇的杰作。1931年邵洵美和张光宇合作过一本风趣的《小姐须知》,洵美文,光宇绘,翻看之下不禁莞尔。这本小书印数不多,然而当年的读者与画家们,如黄苗子等对之记忆犹新。
曹涵美不画漫画,他擅长以国画、工笔画的笔触画人物屋宇器物风景。他画的《红楼梦》插图刊在时代出版的《声色周刊》封面上;他为《金瓶梅》所配的画连载于《时代漫画》。《金瓶梅》插图深得读者喜爱。不但读者为之争相购买《时代漫画》,频频要求出版单行本,邵洵美也是极力赞捧,鼓励画家将之集合成册。他为这本画册选了个吸引人的名字:《曹涵美画第一奇书金瓶梅全图》,并亲自为之写序。他还兴奋地参与广告词的拟写,认为它笔致精工:每一人物,眉挑目语表情生动,又合各自身份,妙手写来吹毫欲活,嬉笑怒骂曲尽其态;布局奇特,华厦深院街坊茶舍一目了然,另物杂件各有交待,一张有一张的情绪;且独出机杼,自成一家风骨,虽用旧章法,确有新创造。更难得可贵的是:根据书意逐节绘图,不读原文就知全书详情。
广告词有:“文固奇书,画也佳作。曹画而无金瓶梅原文,便不能显曹画之能;金瓶梅原文而无曹画,便不能穷金瓶梅原文之妙!读曹画,不读原文则可,因已传神得一目了然;不读曹画,读原文,则不可,好比瘾没过足也。”
画册十开本,重磅米色铜版纸双色套版精印,丝线中装,古色古香。后有作者的“跋”,前有“序”两篇,其一出自画家贺天健,其二为邵洵美亲笔草书手迹。
附:
《曹涵美画第一奇书金瓶梅全图》序
○邵洵美
对于书本的插图,我们平常有两种见解:一种是说插图可以帮助人对于书本的理会,一种是说插图会阻止人对于书本的欣赏。我却以为插图有它自身的价值,它是画家借题发挥的一种意境的表现,它可以脱离书本而单独存在。我相信当一位画家制插图时,假使他忠实于自己的艺术的话,他决不会有要帮助人或是阻止人的企图,或是对于书本有什么借光。大凡真正的插图画家,他非特对于书本有透彻的领悟,而且有深刻的同感。记得法国大雕刻家罗丹曾为大诗人波特雷尔的诗画插图,画完以后,他忽然不承认这是和那些诗有关系的。这样看来,那么,书本对于插图画家又不过是一种启发了。再有西班牙画家珂佛罗皮斯,他曾为了要为史摩莱脱的作品制插图,他竟跑到书本中所道及的岛上去住上两年;过后,他说,他要写的书让史氏写掉了,所以他只能画图了。这种都是关于插图的故事,可见插图画家的真正态度,他不是要解释,他是要表现。
涵美画金瓶梅插图也有这种的灵性,他简直不知道是否自己即是王凤洲,而用另一种方法来表现;或是自己即是西门庆,潘金莲,而作自身切实的描写。所以人家的插图很多是死的,而他的是活的。
涵美画金瓶梅插图的动机,还在十多年以前:给他灵感的究竟是金瓶梅小说本身,还是以往别人所画的插图,我不知道。他收集不少的古本,收集不少有插图的古本;不要说是书中人的动作表情,便连他们的服装,房间的装饰,建筑的结构;甚至每一个茶杯,每一张纸角,他都用尽了苦心。
我不知为了什么原因,从来没有把金瓶梅全书读完的决心,篇幅过长的书本每每使我畏缩。涵美的插图更使我觉得没有再去读原书的必要。我们读书,本来是要去欣赏一种情调;从涵美的插图里,我们已能得到了我们所需要的一切。
所以,在此地,我要加涵美一个罪状。那便是说,他并没有照一般人的见解帮助人去理会原书,或是阻止人去欣赏幻想;他却用了自己的创造而有戕害原书生命的可能。